韩国的总人口只有5100多万,但股市的活跃账户却逾6000万,其中超八成都是散户,而在庞大的散户阵营中,30岁以下的年轻人更是组成了主力大军。据韩国交易所的数据显示,20-30岁的韩国年轻人中,有80%涉及股票投资,他们占到韩国股票交易总额的三分之二以上。
不像许多国家对投资者进行适当性管理,韩国对自然人入市没有年龄限制,未成年人只要征得父母或法定代理人同意后便可开设账户炒股。韩国券商Kiwoom Securities的数据显示,旗下股票经纪账户中未成年人达到22万之多,而且70%是在近两年入市。无独有偶,三星超500万自然人股东中,有36万之众的股东年龄未满20岁,占比超7%,而在今年三星召开的一次电子股东大会上,竟有数名小学生股东出席了会议。
韩国是一个经济发达国家,人均GDP高达3.5万美元,同时韩国最近几年民众收入水平的持续大幅提升也有目共睹。拿最低时薪来说,2021年为8720韩元,2022年上调至9160韩元,升幅达5.05%,2023年的标准额又增加了460韩元,涨幅达到5%。也就是说过去两年时间韩国最低时薪累计增幅超过了10%。工资增加了,手里的闲钱也多了,年轻的在职人群投资股市也就有更充实的资本。当然,不少韩国年轻人尤其是还没有工作收入的投资人,其股票账户的资金并非来源于工资收入,而是取自于券商的借贷。数据显示,仅去年韩国年轻人就从证券公司借走了38万亿韩元用于股票投资。
韩国的年轻人不仅敢借钱炒股,而且实际操盘风格十分生猛而激进。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韩国股市出现暴跌,当外资疯狂出货之时,韩国的年轻散户却反向持续买入。在他们看来,疫情一旦得到控制,市场向上动能就会逐渐恢复,且趁机低价买进,市场复苏后还可大赚一笔。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股市一泻千里,但韩国股市的后生们认定俄罗斯股市会凭借能源价格飙升而反弹,于是大举抄底韩国国内唯一的俄罗斯ETF,总共买入280亿韩元。受到美联储大幅加息的影响,特斯拉股价连连走低,马斯克也大手笔套现,可这并没有阻挡韩国某年轻人投资群体集体接续“抄底”的脚步,前后共计175亿美元的买入量,硬是将代表该群体的机构推上了特斯拉第七大股东的位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新冠肺炎疫情发生的次年,《路透社》在韩国投下了一个震撼性的新闻。报道称,韩国12岁的少年权俊当年看电视时,受到财经名嘴的诱导,说服父母动用2500万韩元作为初始资金,买入三星电子、现代汽车等蓝筹股票,短短半年时间不到就大赚43%,成为当地的股神。对此,韩国本土媒体大加渲染,权俊很快成为了韩国许多青年人膜拜的榜样,很多人也由此坚信通过股市可以发财,更相信自己能够成为下一个权俊,并且这样的心理动机与心态构成在有着特定消费符号的韩国青年群体中有着强大的穿透力与普及力。
亚洲金融风暴之后,以出口导向为驱动的韩国经济受到重击,韩国政府开始调整外向型经济战略,并将政策牵引重心转移到了刺激内需上来,韩国央行大口径开闸“放水”以鼓动消费的同时,各大财阀等商业力量也推波助澜,各种畸形的消费主义之风在韩国大地上迅速兴起,身处其中的韩国青年人耳濡目染,物质主义、享乐主义以及攀比心与虚荣心从学生时代开始蔓延与外溢;及至金融危机与新冠疫情之后韩国进一步加大货币宽松并直至生成“贷款就像买咖啡一样容易”的信用背景,青年人超前享乐与精致利己的价值观更是得以传承与光大。除了外界所熟知的韩国年轻人人均整容手术量排名全球第一外,如今走在韩国首尔的街头,更是能够随处看到那些拎着名包、戴着名表以及开着豪车的年轻人。可光鲜亮丽外表的背后夹杂着不少的虚假,相当一部分的年轻人其实并没有稳定收入但又被享乐主义所催眠,无奈之下就将希望寄托在了借钱炒股与一夜暴富。
当然,基于追求发财与享乐还只是韩国年轻群体进入股市的一个方面,能够让几乎所有青年爱上炒股这一风险行业,很大程度上折射的是韩国普通民众希望通过投资改变命运的执念,同时也映射出韩国特有的社会阶层结构、财富结构以及民众在心理上就此释放出的无奈。的确,论经济总量与人均GDP,韩国都是排名前十的国家,但与此同时也是一个贫富差距巨大的经济发达国家,其中前10%富人和最底层的一半民众人均收入相差14倍之大,对此,韩国作家高光烈出版了名为《我们,MZ世代》的畅销书,抛出了在韩国受到追捧的“汤匙阶级论”之说,基本内容是,按照父母的资产和收入,将年龄在20岁到39岁的中青年划分为金汤匙、银汤匙、铜汤匙和泥汤匙。如果父母的资产达到20亿韩元或者年收入2亿韩元就是金汤匙,银汤匙的标准是10亿韩元的资产和1亿韩元的收入,铜汤匙是5亿韩元资产和5500万韩元收入,泥汤匙是资产不足5000万韩元和收入不足2000万韩元。对于那些没有含着金汤匙和银汤匙出生的年轻人,在失去拼爹优势的前提下,只能通过投资来试图改变命运,同时意味着越来越多的铜汤匙和泥汤匙加速进入股市。
进一步分析发现,对于韩国绝大多数年轻人来说,可供实现改变命运目的的教育与职业资源的确十分稀缺。在韩国,三星、现代汽车等十大财阀控制了75%的GDP,年轻人能够进入这些财阀企业工作等于找到了人生登高的垫脚石。但现实是,财阀企业基本上只对首尔大学、高丽大学和延世大学等三所全国顶尖大学开放,且即便是从这些顶尖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够拿到财阀企业的offer。以三星集团为例,虽然营收占到了国家GDP的20%,但客观上只能提供0.2%的就业岗位,实际仅4%的入职录取率比首尔大学的录取率还低3%,自然,通过名校实现阶层跃升的通道对于不少韩国青年学子来说其实异常狭窄。
虽然韩国也有不少中小企业,但这些企业的致命弱点不是利润率低就是生命周期短(绝大多数生存时间不超过5年),意味着在这些企业工作不仅工资无法与大型财阀企业的报酬相提并论,而且动态失业风险较高,自然就很难成为年轻人尤其是读完大学的青年人青睐的职场。也正因如此,去年韩国86万大学毕业生中,不找工作直接蹲在家里的应届生达到58万人之多。同时韩国劳工委员会统计数据发现,只有9.6%的大学生还在积极找工作,全国家里蹲总人数突破历史新高,达到177万人。当然,内卷不等于躺平。在财阀垄断、阶层固化以及就业之难所造就的个人发展屏障无法打破的情景下,众多年轻人于是将目光转移与聚集到了“投机赚钱”这块竞技场,就如同悬崖边上可以借力攀爬的绳索,明知风险巨大也要赌命一试。
股市的确造就了像权俊那样的暴富神话,而且去年韩国综合指数(KOSPI)累计飙涨125.93%,成为全球最牛的股市,投资其中的许多韩国年轻人都赚到了钱,“羊群效应”也将更多的年轻人带进了股市。但不得不承认,如同全球绝大多数股民一样,韩国的年轻投资者身上也携带着人性中的贪婪与痴梦,而且这样的人性弱点也使得他们养成了盈了利还可赚到更多、亏了本总有一天解套的投资认知,于是,“一成赚钱,一成持平,八成亏损”的散户投资规律同样在韩国年轻股民身上屡试不爽。尤其是今年以来,全球货币政策急剧收缩,韩国央行先后5次高频大幅加息,韩国股市从3010点的年度最高点位跌下来,跌幅超过16%。对此,韩国金融委员会启动了10万亿韩元的股市稳定基金,同时承诺如果KOSPI指数跌破2000点就禁止做空,只是又有多少溺水人能够等到救生圈的到来?